友納一回到家,富士子就迎了出來。
「您回來了。」
但他一句話也沒說,快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。
他和妻子富土子結婚已有三十七年了。結婚前,他正在籌劃做縣議會議員候選人。據說當議員獨身不好,因此經人介紹後,他便下決心與名望很高的外科醫生、東京大學松本教授的女兒富士子結了婚。
但是,兩個人性格不和,又沒有孩子,自從友納進入國會,開始活躍於憲民黨內時起,夫婦關係也就漸漸疏遠了。
這時,友納認識了真利子。
對友納來說,與富士子離婚,一來太不體面,二來他深知,富士子的父親在醫師會中所佔的地位,對選舉起著多麼大的作用,因此,他從來不願惠那樣做。
由於這個緣故,他一直在努力不使他和富士子之間的隔閡公開化。但是,命運像是在捉秀他,私生子久留美又被人拐走了。
由於社會上對拐騙事件非常關心,因此這類享伴具有很高的宣傳價值,只要警察知道了,自然很快就會傳到報社、電視台等宣傳機構。
這是最糟糕的。
無論如何要秘密地處理!……
友納在自己的屋裡考慮著。
幸運的是,犯人只要「三干萬元」贖金。要是一億以上,可就真沒辦法了。三千萬左右,只要把手頭的高爾夫會員權1讓出一兩個就能湊齊,因為銀行休息,沒借到錢,結果,挪用了黨的經費。當然,這必須在一兩天內如數補回去。
「照罪犯的吩咐去做,無論如何要救出久留美!……」他自語著。
友納疼愛久留美。然而,更重要的是她一死,這一事件就將發展成為殺人案,那一切就會超出友納的控制範圍而由警察來正式處理了。那樣一來,恐怕會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的。
——害死女高中生的是她的父親友納議員!
——這種人怎麼能做公開政黨的總勞會長呢?
在黨內將引起這種議論是必然的。黨內福本派的關澤議員,無疑會以此作為攻擊友納的絕好材料。
無論如何要把這個危險的局面……
正當友納暗下決心的時候,響起了敲門聲。
1高爾夫會員權:指加入高爾夫球俱樂部等組織並參加其活動的權利,一般需用錢購買,並可轉讓。
「可以進去嗎?」
這是富士子的聲音。
「什麼事?」
他條件反射似的問了一句。這時,門已經打開,萎子富士子穿著她最喜歡的淡紫色和服走了進來。
「你怎麼突然回來了?」
富士子的無框眼鏡在螢光燈下反射出冷冰冰的光。她一進來就這樣正顏厲色地發問,使得友納很不愉快。
「嗯……」
友納一時不知怎樣回答她好。
「原定在那裡還要停留兩天的呀。」
「是啊,可是那裡的雪下得太大,行動很不方便,沒辦法,只好回來了。」
他覺得用「下雪」來做掩飾是最穩妥的。。
「是嗎?可是……這就奇怪了。」富士子話裡有話地說道。
「什麼事?」
「三千萬元黨的經費你拿到了吧?」
「這……」
他為富士子的耳目之靈感到驚訝。作為總勞會長,他獨自掌握著開關黨的保險櫃的權力。他把一般性支出的權限交給了事務局長,但要動用大筆款項,就必須有他的命令。只要他蓋一個章便可提款,所以,保險櫃裡的錢和他自己的零用錢一樣,十分方便。
可是,這事是直接給事務局長一個人打電話辦理的,富士子怎麼會知道呢?難遺是幫忙的黨員或是開車送錢的人走露了風聲嗎?
友納早就覺得,富士子自從發現了他與真利子的關係後,就在黨員中安插了能掌握自己要害的人,秘密地監視著自己的行動。然而,這一回他卻緊張得心跳起來。
「果真如此……」
她的眼裡露出了懷疑的神色。
「那又怎麼了?那是一筆墊付的款子,明天就如數歸還。這是無可非議的!」
友納毫不讓步地反駁。
「啊,你工作上的事我決不過問。只是你突然從新渦回來,又莫名冥妙地動用三千萬元,……我有點兒不放心。」
「工作上的事用不著你操心。」
說到這裡,友納想把話題從「三千萬元」上引開,而富士子遇事總是慣於拐彎抹角地用軟刀子逼他。
「是嗎?可是,我越來越不明白了。聽說裝著三干萬元的車子……不是向橫濱開去了嗎?……」
富士子終於打出了王牌。
「橫濱?」
友納只能裝作不知。
「是去一個叫『天堂』的公寓。那三干萬元是為住在那裡的什麼人墊付的吧?」
濃妝艷抹的富士子說著,太陽穴也在明顯地跳動。她早已掌握了友納的所作所為。這是多麼可怕的監視網!
「你誤會了吧,那是公款,既然動用公款,當然是有用場的,這與私情什麼的毫不相干!」
友納放大了嗓門。他想用威勢來封住妻子的嘴。
「誰也沒說你徹私情呀,我想你一個總務會長總不至於幹出什麼蠢事來吧。……不見得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同夥,關澤這個人你恐怕不會忘記吧。……人都是有眼有耳的呀。」
富士子見他激動起來,便故意使語氣平和下來。
「這三干萬元的事,你到底從誰那裡聽說的?你告訴我,這是誰傳出來的?」
友納很想知道這個消息的出處,以便日後提防,也許還有必要撤換事務局長。
「名字我可不能說,人家好心好意告訴了我,回頭再讓你訓一頓,這多不好!」
富士子從眼鏡後面射出一道光,冷笑似的看著他。
「黨的公款怎麼處理,那是我的自由,這些事居然會傳到第三者的耳朵裡,這也太成問題了,這樣怎麼能保守機密!」友納回敬了富士子一眼。
「哎呀,什麼第三者?……難道我不是你的妻子嗎?夫婦之間相互瞭解一點兒情況,扯得上什麼保守不保守機密嗎?」
「這三千萬是黨的經費呀!」
「正因為這樣,我才擔心你私自挪用公款嘛!」
「住嘴,你少管閒事!我頭疼得很,你讓我安靜一會兒好不好?!」
友納終於發怒了。在不利於自己的睹況下,他歷來總是用發怒來脫身的。
「哎呀,真糟糕,你一定是感冒了。待會兒我去給你做點兒熱乎乎的梅干茶1。」
富士子從他的反應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。她沒有繼續追問,而是說了幾句尖刻挖苦的話,然後走出了他的私室。
真會捉弄人!……
儘管他這樣想著,但心裡卻十分懼怕富士子。
剛才的一場風波使得友納更加意識到,必須迅速處理這個事件。他甚至想叫人在今天就把那三千萬公款填補上。把手頭的兩個高爾夫會員權賣掉,正好是三千萬左右。為了辦理出賣手續,他向眼前的黑色屯話機伸出了手。
1梅干茶。用梅子加工而成的飲科。
「天堂」公寓裡鴉雀無聲,神山夫婦和真利子正在迫不及侍地等候著罪犯的電話。
駕車等候在外面的那個年輕黨員,向神山交待了一下便回去了。
過了下午四點,冬季短暫的白天已開始昏暗起來。
「不早了,難道等到明天她還不給句話嗎?」
真利子抬起有些充血的眼睛,看著窗外開始發暗的天空,喃喃自語著。
「我看不會的。罪犯要把一個高中生始終留在身邊是很不容易的,她一定會想盡快拿到現金。」良子只差說,我看透了罪犯的心了。
「罪犯肯定把取現金的時間定在晚上了,正在等侍時機呢!」
就在神山對良子說這句話的一剎那間,黑色電話機響了。
真利子象披汁麼彈了一下似的站了起來,把話簡貼在耳朵上。
「喂……」
「羽根女士?……你看見了嗎?」
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。
「看見……什麼了?」
「信呀,為了證明小姐安好,她給你寫了封信,扔在信箱裡了……」
「真的?……」
真利子十分驚訝。
「真的,你快去看看吧。這樣,按約定,你就拿到小姐平安的證據了。你看過信以後,我還會給你打電話。」
「明白了。」
話音未落,真利子一把掛掉了電話。
「怎麼回事?」神山秘書走過來問道。
「她說,久留關寫的信,在樓下信箱裡!」
「好,去把它取來。」
三個人都站了起來。
「我也……」良子剛要說什麼,就被神山用手制止了。
「屋裡不能一個人沒有……」
真利子最先衝下了褸梯。因為他們在二層褸,自己走要比等電梯快。真利子雙腿顫抖起來,越著急越走不快。她覺得來到這一大排信箱跟前花了相當長的時間。實際上,速度快得連一分鐘都不到。
一打開信箱蓋子,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信封。真利子正要仲手去拿,卻被神山強有力的手擋住了。
「等一等,這樣會給查指紋帶來麻煩,墊著這個手帕拿。」
神山取下自己胸前的白手帕纏在手指上,然後伸手去取信封。
「啊,真對不起!」
「您家裡有沒有鑷子?要是有的話借給我用一下。我要用它取出信箋。」
「有,在急救箱裡……」
「請您拿來吧。」
兩個人再次踏著樓梯急匆匆地回到了二層的202室。
神山在真利子和良子的注視之下,用鑷子打開了那個信封。信封上寫著「媽媽收」,寄信人是「羽根久留美」。
「這字是我女兒寫的,沒錯!」
真利子不時微微用舌頭舔著發乾的嘴唇。
「果然是。」
神山一邊點著頭,一邊取出裡面的信箋攤在眼前。
「……」
三個人的視線同時投向久留美用圓珠筆寫在那張信箋上的字。
——我安好。請趕快付三千萬元錢救救我!說是只要把錢交出來,就不會傷害我。男外,千萬不要報告警察!寫這封信是為證明我平安無事,為進一步證實,特附上我所喜愛的徘句一首:
五月雨綿綿
孤村小舍一兩間
大河過門前
「這真的是……我女兒寫的!那孩子現在還平安無事!」
真利子的臉上頓時恢復了生氣。
「嗯,儘管這也許是在罪犯的監視下寫的,但為了讓她本人證實她還安好,看來罪犯在某種程度上還允許她隨意寫點兒什麼。」神山念叨道。
「久留美過去真喜歡這首徘句嗎?」良子詫異地問道。
「徘句嘛……當然正因為她喜歡,才加入了徘句部。……不過,這首『五月雨綿綿』她是否真喜歡?……」
真利子側過頭去思索起來。
「哦?這就奇怪了。想必她是為了讓您知道這封信的確是她自己寫的,才特意抄上這首徘句的。如果您並不熟悉這首徘句,這裡面就有問題!」
說著,神山陷入了沉思。
「那麼……這是……芭蕉1的徘句吧?」
1松尾芭蕉(1644年一1694年)日本徘人。
「不,是蕪村1的。芭蕉那一首是:
「五月雨綿綿
聚來細水作波瀾
急流聶上川2』」。
神山提醒她道。
「哦,對對。」
「子規2把這兩首徘句做了比較,說芭蕉的側重主觀,而畫家蕪村的徘句像一幅風景畫,側重客觀,從此便有了名。」
「我記得,我女兒比較喜歡芭蕉的作品……」
這時,神山恍然大悟似的指出;
「這首徘句也許能告訴我們什麼。你看,現在明明是二月,她卻抄了這首『五月雨』的徘句,這可有點兒不合季節。」
「啊,可不是嘛!」良子贊同道,「這麼冷的季節,怎麼會有『五月雨綿綿』呢?這裡面一定另有所指!」
「指的是什麼呢?」
真利子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。
「比如,」神山說道,「『孤村小舍一兩間/大河過門前』,描寫的是一處風景,所以,現在久留美作為人質,可能就被關在那面對大河的兩間房子的某一間裡。」
「哦,照這個意思……」
1與謝蕪村(1?16年一1?83年)日本徘人,畫家。
2最上川,日本河流名,從山形縣浣經酒田市附近入日本海。
3正岡子規(186?年——1902年)日本徘人,詩人。
真利子也已經明白了神山的意思。
「這樣看來,首先可以知道,那裡有一條大河。」良子也湊了過來說道。
「大河?……」
真利子一時下不了結論,她眨了眨限晴。
「假設罪犯就在戡濱附近,可稱得上大河的有鶴見川、多摩川、境川、相模川……」神山扳著手指數道。
「可是,『孤村小舍一兩間』就是說只有孤零零的兩所房子了?」良子插嘴道。
「嗯,大概是吧。」
「我想,現在鶴見川也好,多康川也好,都沒有那麼荒涼的地方了。」
「有還是沒有,不要過早下結淪,不瞭解瞭解哪裡知道呢?」神山聽了妻子的話,有點兒不高興地說道。
「我剛想到,這徘句真是暗示久留美被關的那所房子嗎?」真利子忽然變得不安起來,她問道。
神山反問道。「怎麼見得不是呢?」
「『孤村小舍一兩間/大河過門前』……這久留美怎麼會知道呢?我想她恐怕是被蒙住了眼睛,關在黑暗的屋子裡的。」
「這我知道。現在只能把一切可能性都設想進去。對了,還是請教先生吧。無論怎麼說,先生對徘句最有研究,我想他一定會有辦法的。」
真利子和良子都贊成這個意見。久留美在信的末尾附上蕪村這首令人費解的徘句,也許正是寄希望於友納由人在徘句方面的造詣吧。
在真利子急切的目光之下,神山撥通了友納房間的私人電話。
友納似乎正在等待著這個電話。
「喂,怎麼樣?……後來……」
友納緊張的聲音立刻在神山耳邊響起。
「罪犯為了證實久留美的人身安全,讓她自己寫了一封信,投到這所公寓的信箱裡來了。」秘書說。
「是什麼人送來的?」
「很遺憾,沒有看見。沒想到罪犯竟會如此大膽……」
「這可不像你幹的事,太疏忽了!你應該托公寓的管理員幫你監視著。」
「非常抱歉!」
「這麼說,久留美還好嘍?」
「是的。」
「那三千萬元什麼時間、送到哪裡,」
「我想罪犯很快就會來命令的,詳細情況還……」
「真磨蹭!」
「哦,您先別著急。有件奇怪的事,就是這封信,現在在我這裡,我給您唸唸。」說到這裡,神山拿起那封久留美寫的信,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讀了起來,「……就這些。您一定注意到了吧,信的最後附上了一首奇怪的徘句。」
「那不是蕪村的一首很有名的徘句嗎?」
「是的,這我明白。不過,我想這首徘句裡會不會含有什麼關於罪犯情況的暗示呢?」
「嘿,有什麼暗號?」
話筒裡傳來了友納低沉的聲音。
「究竟是否有暗號,或者儀僅是一種暗示,我也搞不明白,但我想,現在這個季節決不應當有『五月雨』。也許她是故意抄上這首不合季節的徘句來暗示這是一種暗號的……」
「不錯!」
「所以,我也做了各種分析,無奈我對徘句瞭解得太少,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,是不是請先生給分析一下……」
「可是……就這麼一首徘句,我也搞不明白。」
「『河』這個字再具體一點兒就可以得出河邊有兩間房子這個情景……」
「不對,人質哪能知造這麼詳細?而且就算是那樣,罪犯是不會看不出來的!」
好一個友納,一下子全給否認了。
「那麼,該怎樣解釋呢?」
「一時還很難說。好吧,我也考慮考慮。我想這不是什麼解不開的謎,也許是懂緋句的人誰都能解的暗號。不管怎麼難,也不過是個高中生想出來的。」
「先生言之有理。」
「那筆交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,一定要處理好!」
「黨那邊怎麼辦?」
「不用擔心,我已經採取了措施,今天就可以用現金填補回去。」
「那太好了!」
「你隨時再和我聯繫吧。」
「明白了。」
到了晚上八點,女罪犯給真利子打來了電話,告訴她交款的具體方法。
「信,你看過了嗎,」那女人像往常一樣,用毫無情感的平淡的語調說道。
「是的。」
「那麼,人質的安全已經得到了證實,對吧?」
「是的。」
「那好,我告訴你三千萬元怎麼辦,你可別出什麼差錯呀!」
「我一定照辦!」
「三干萬元怎麼裝的?是打成包裹了?……還是裝在提包裡?」
「裝在人造革箱子裡。」
「可以,你一個人把它送來。」
「明白了。」
「懂嗎?就你一個人!只要發現你帶任何其他人來,十分鐘以內人質就沒命了!」
「請你不要殺害她|」真利子恐懼得脫口而出。
「只要你按照我的命令去做,我決不會殺害她。聽明白了嗎?你一個人把三千萬元帶來!」
「是。」
「你既然有車子,自己也會開車吧?」
「會。」
「再過兩個小時,晚上十點整,你到本牧市民公園靠八聖殿的門口來。」
「門口……在哪兒?」
「我會點亮紅燈,你就以紅燈為號。」
「是。」。
「另外,一停住車,就立即打開行李倉,防止刑譬躲在裡面。」
「我都照辦。」
「車門前後左右統統打開,要能清楚地看見車裡面,打開車內的燈,……行嗎?」
方案十分嚴謹。
「行。」
「你把三千萬元放在紅燈處後,立印開全速離開那裡。」
「可是,……久留美什麼時候能回來呢?」
真利子提出了她最擔心的問題。三干萬元可不能白白被搶走。
「核對現金以後,如果沒問題,在一小時之內就讓她自己回家。我說話算數!」那女人挖苦似的笑了。
「真的啊?」
「真囉嗦!」
電話斷了。
「讓您上哪兒?」神山問道。
「說是晚上十點,在本牧市民公園……靠近八聖殿的門口點著一盞紅燈,她叫我把現金放到那裡去。」
「那一帶,在這個季節裡是沒什麼人去的,非常冷清,
簡直像是城市裡的沙漠。看來罪犯是十分瞭解情況的。」
「我自己去。車子裡不能帶任何人,……先生也囑咐我別出什麼岔子……」
「就這麼辦吧。還有不到兩小時了……在這之前,如果能解開徘句之謎,弄清罪犯的真面目就好了。」神山掩飾不住焦躁地說道。
真利子開始做出門的準備了。
「還早呢。」良子提醒她。
「去晚了罪犯會生氣的……」
「去早了也不好。你鎮靜一點兒。喝點兒熱咖啡再去。」
神山在正說話的良子身邊輕聲念叨著,「『五月雨綿綿/孤村小舍一兩間/大河過門前』……難道,……罪犯的名字叫『大川』?……真是一道難題呀!」
聽到這裡,真利子忽然意識到:
這首徘句裡是不是隱藏著罪犯的名字?
「五月雨」是不是指叫「五月」的人?或是用「大河過門前」來表示「前川」?
在忙碌之中,真利子也做了各種設想,然而,謎還是沒能解開。
「兩小時後……晚上十點整……在本牧市民麼園門口點著紅燈的地方……」
友納嘴裡不斷地重複著神山秘書報告的情況。
這樣下去,眼看著三干萬巨款就要披拐騙犯奪走了。如果把這筆錢看作是搭救久留美、把自己的醜聞掩藏到黑暗中去所付出的代價的話,決不算多。
然而,作為正在走運的憲民黨總勞會長,對罪犯唯命是從,不管怎麼說,也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屈孽。
要是我能親手抓住罪犯,救出久留美就好了,他想。但是,抓住罪犯以後,究竟該怎麼辦呢?也許罪犯會說,「我要把你的醜聞聲張出去!」
友納為了使沮喪的心情重新振奮起來,從自己書房的小酒櫃裡拿出一瓶高級白蘭地,倒在酒杯裡,對上水喝了一口。
三干萬沒什麼可惜的,假如單純為了救久留美而花費掉,也就罷了……
友納的腦子裡浙漸產生了一個年頭。
罪犯究竟是什麼人還不清楚,但是罪犯似乎瞭解自己……總之,肯定是專搞歪門邪道的。而我,與其老老實實交出三千萬的代階(當然,決不向警察告發),不如讓罪犯替我幹一件事情。
友納一面做出品嚐威士忌的樣子,一面琢磨起自己的政敵來了。
同在憲民黨內,屬於福本派的關澤良英,可是友納的頭號對手。在上屆大選和黨內人事調整時,友納與關澤為爭奪幹事長的交椅,在暗地裡干了許多見不得人的齷齪勾當。
結果,根據首相的裁決,撤下了關澤,與此同時,也沒有把幹事長的職位交給友納,而是任命他做了總務會長。關澤背地裡到處揚言。「只要我還有一口氣,友納就休想當上幹事長!」並且使出了他慣用的卑鄙手段,用金錢把友納派的人一個一個地收買過去了。
只要關澤還在,我在政界的雄心就不可能實現……
友納對這一點是十分清楚的。關澤揚言「只要我還有一口氣……」,那麼,只要把這口氣掐斷,不就萬事大吉了嗎?
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!友納近來已開始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了。
但是,他身為眾議員,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親手殺掉他的同僚的。那樣干太冒險了。
對了,是不是就用這三干萬作為報酬,讓這個拐騙犯杷關澤殺了呢?他忽然想出了這個主意。
這個沒想儘管有些離奇,但是如果能夠實現,那麼三干萬元這個價錢可就實在太便宜了。關澤與罪犯之間,大概是不會有什麼關係的,作案動機被識破的可能性一定很小。
這是個好主意!他想到。然而,他很快又意識到。可是,不弄清罪犯的真面目,是不能貿然行事的。
離三千萬元交到罪犯手裡的時間已經不足兩個小時了。
能夠提供罪犯情況的,只有久留美抄的這首蕪村的徘句。
五月雨綿綿
孤村小舍一兩間
大河過門前
久留美究竟想逅過這首徘句告訴我什麼呢?這首徘句本身是很有名的,久留美又沒有作任何更改。
拐騙犯命令她寫信的時候,久留美想了些什麼?友納設身處地地站在久留美的角度進行了設想。
於是,他的腦子裡出現了以下四個問題。
1罪犯的名字、
2罪犯的特徵
8囚禁的地點
4其它暗示
這首徘句直接或間接地表達了其中的某一項。這也許是一個聯想過程。
蕪村的這首徘句,本身就是寫實性的、風景畫似的作品,所以很容易使人覺得這是表示第三項——囚禁的地點。
然而,現在既不是什麼「五月雨綿綿」的季節,也不可能有什麼「孤村小舍一兩間/大河過門前」這樣的地方。因為久留美很可能就披囚禁在橫濱市內,最遠也不過在市區周圍。況且如果真是關於地點的暗示,罪犯一眼就會識破的。
除此之外,究竟還可能暗示什麼呢?
他又把徘句中每一句的頭一個字挑了出來。
「五月雨綿綿」的「五」,「孤村小舍一兩間」的「孤」,「大河過門前」的「大」,……「五孤大」……在他的印象中,根本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。除了人名以外,又不像有別的含義。
把每一句的第二個字連在一起是「月村河」,抿本沒有意義。
真難辦!久留美呀久留美,你為什麼抄來這麼一首徘句呢?
友納焦躁起來。這種焦躁很快又成為氣惱。
他又做出品嚐威士忌的樣子。
橫濱的公寓裡,真利子還沒有帶著三千萬現金出發吧,可是,時間只剩下一個半小時了……
如果就這樣按照罪犯的命令去做,久留美可就白白受苦了。
聽說那個女罪犯說話尖聲尖氣,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。然而,友納卻理不出任何頭緒來。
蕪村……蕪村的徘句……
友納決定去查閱一下起居室書架裡的《徘句大辭典》,他希望能從中受到某種啟發。
他剛一出門,發現富士子站在走廓裡。
「怎麼?有什麼事?」他暗暗吃了一驚,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。
富士子剛要溜走,卻又轉過頭來,無框眼鏡在燈光下一閃。
「我聽到這裡有動靜,就過來看了看。我擔心……」
她是不是來偷聽電話的呢?友納並沒有弄出什麼聲響。
「奇怪,我怎麼沒聽見?」
「是嗎?只是因為前幾天濱田先生剛出了事……」
「傻瓜!」友納笑了笑。
前些天,濱田眾議員一個人在書房裡的時候,突然發生腦溢血,倒下三個多小時,家裡人都沒有發現,結果終於去世了。朋友們議論說,要是早一點兒發現,也許還有救。
「你從新蠍回來以後,好像有點兒反常啊!」富士子看著友納發白的鬢髮說道。
「怎麼?」
「進書房以後,我以為你在忙什麼,誰知你在那裡慌裡慌張地走來走去……」
「我平時不是常這樣嗎?」
「而且兩個秘書也叫人莫名其妙。神山不知上哪兒去了,連個影子也沒有,酒井跑去調查老司機井村的情況……」
「……」
都是酒井這傢伙幹的蠢事,怎麼讓我老婆知道了?他想。
「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吧?你把三千萬現金給那個女人幹什麼了」
「這是誤會,你不要再提這事了!一切都已經處理好了!」
友納氣勢洶洶地說著,飛快地轉過身去。他從多年的經驗中得知,在這種時候,如果再與富士子糾纏下去,他就會被她的嫉妒逼得走投無路。
「真狡猾!」
儘管富士子窮追不捨,友納卻不予回答,快步進了起居室,從對面的書架上取出了《徘句大辭典》。
這時,友納忽然想起,這本大辭典是他買給久留美的。是他為久留美加入高中徘句部買的紀念品。
當然,即使查這本辭典,也未必能搞明白什麼問題。但是,俗話說,病急亂投醫。正如這個比喻一樣,友納匆匆忙忙地翻起辭典來。
有關蕪村的條目很快就找到了。他的目光集中到了這個條目上:
——憲村江戶時期的徘人、畫家。本姓谷口,後改姓與謝。出生於攝律國東械郡毛馬村(現大阪市)。
讀到這裡,友納的腦海裡像閃過一道電光。
「啊!」他在心裡叫了一聲。
他明白久留美想要表達的含義了。
對,罪犯就是這個傢伙!……
他想到了一個男子。
他看了看手錶,。立刻回到書房,飛快地撲向電話機。
他要向等候在「天堂」的神山下達命令。
外面十分寒冷,並且刮起了北風。但是,真利子的心裡只有久留美的人身安全,她不顧一切地握住了方向盤。
與東京相比,顴濱的街道一到夜晚便顯得更加淒清了。
尤其是冬天,碼頭一帶就成了荒無一人的野地,連條野狗也近的看不見。
真利子開著車子,順著平緩的坡道疾馳而下,道路的左邊可以俯視碼頭。車子漸漸靠近了位於三溪園後面八聖殿附本牧市民公園的大門。
在水銀燈光下,還亮著一盞紅燈。
罪犯在電話裡說的就是這盞燈……
那個打電話的女人一定是谷口的情人。谷口瞭解真利子家的情況,他料想真利子不會去報告警察,便和情人一起玩弄了這麼一個花招。
真利子雖然不知道神山秘書在信裡寫了些什麼,但是她知道,谷口一且被掐住了脖子,就會變得格外軟弱,唯命是從。
良夫和別人不一樣,本來就不是干拐騙、恐嚇這種事的材料,真利子想。
她停住了車子。
公園裡一片漆黑。谷口也許就躲在那裡。按照命令,她打開了車門,又打開了行李倉。這樣就可以證明車上沒有警察了。
然後,她又把裝著贖金的箱子搬到了紅燈旁邊。
「久留美就要回來了……」她心裡年叨著。
一切都是按照電話裡的命令去做的。唯有一點,那就是箱子裡裝著一封寫給罪犯的信……
真利子重新上了車,並迅速往回開去。
風,從臨海工業區那邊吹來。紅燈還在曠野中亮著。煙囪看上去像是烏黑的巨人。
真利子的車子開走不一會兒,樹叢裡的樹枝搖晃起來。
忽然,一個男人的黑影出現了。他在黑暗中匐匐前進,很快就爬到了放著紅燈和箱子的水泥路上。
他一把抓過裝著三千萬元的箱子,熄滅了紅燈,向著更加黑暗的方向移動過去。
他十分小心地環顧了一下四周,當他認為確實沒人跟蹤的時候,便又退回了原來的那片樹叢。
水銀燈光投下了許多奇異的影子。他扶起了剛才藏在樹叢底下的輕便摩托車,把他的戰利品結結實實地捆綁在後架上。
隨著時間的推移,他開始有了信心,動作也變得敏捷起來。引擎發動了,瞬時間,摩托啟動,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到了夜裡十一點,仍然不見久留美回來。
神山夫婦和真利子三個人,只要一聽到哪兒有點兒動靜,就緊張得渾身發緊。
三干萬元贖金和神山寫的信交到罪犯手裡,已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了。
「不會出什麼事吧?」真利子托著沉重的頭說道。
「照理說還得過一會兒。谷口既要清點那三千萬元現金,又要考慮那封信上提出的要求。」神山說遺。
「已經半夜了吧。」
良子看了看自己的手錶。
「是啊,十二點了吧。」
話昔未落,友納打來了電話。
「還沒消息嗎?」
「是的,大概不會出什麼岔子。」神山很有信心地回答道。
「具體事見面直接談,不要留下什麼書面東西。」
友納對於給人家留下證據是十分戒備的。
「這我會辦好的,就交給我好了。」
神山說著,像是友納就在眼前似的,態度十分虔誠。
「這回要是成功,可算是歪打正著了!……」
「就當這事與先生無關,我自己去幹就是了。」
「拜託。」
友納就說了這幾句,便掛掉了電話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,時針已經指到了零點。
忽然,房門出乎意料地開了,有一個人踉踉蹌蹌地撲了進來。
「久留美!」
真利子第一個撲上前去,她看見,女兒穿著被拐走時穿的衣服,終於站在了自己面前。
「媽媽……」
一時間,她悲喜交集,忍不住抽泣起來。
「快進來,沒傷著嗎?」
「沒什麼。」
「快,快……」
真利子拉住了身穿朋友學校高中制服的女兒的手。久留美把上學用的皮書包放在門口的地毯上,蹣跚地走進了起居室。
神山夫婦也一前一後地圍了上來。
「累了吧。這種時候,喝點兒熱湯就會好的。」
良子立即開始動手做菜湯。
「我先問一下罪犯的情況,莫非是谷口良夫?」神山急忙問道。
「唉呀,怎麼……你們看懂那首徘句的暗示了?」由於疲勞,久留美略長的臉上,雙眼有些凹陷,然而在這一瞬間,又閃亮起來。
神山佩服地說。「果不其然。先生分析了那首徘句,發現你可能是用與謝蕪村的本名來作暗示。先生分析得真準!……」
「谷口真是個壞蛋!……」
真利子小聲嘮叨著,臉上有些發紅。大概是由於自己的表弟拐走了自己的女兒,這種不光彩的事,使她在神山夫婦面前感到有失體面。
「那麼,是怎麼回事?他們是怎麼拐騙你的?」
久留美有氣無力地靠在沙發裡,回答說:
「我在學校旁邊的小路上走著走著,忽然覺得後面有什麼東西向我襲來,就失去了知覺。可能是給我聞了麻藥什麼的,又把我塞到車子裡去了。我清醒過來的時候,已經被捆住了手腳,關在一間小屋子裡。罪犯一直是兩個人,臉上都嚴嚴實實地戴著面罩似的東西,看不清相貌,……可是,我很快就發覺了男的是谷口先生。他的聲音一聽就知道。我早就發現他說話帶有一種特殊的口音。所以我真想趕快告訴你們,罪狙就是谷口先生!我正在發愁,他們說,讓我寫封信,證明我還平安。可把我樂壞了……」
「沒有對你要野蠻嗎?」
作為女兒的母親,真利子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。
「沒有。開始我也怕他要野蠻,可是因為有個女的跟他在一起,他沒有傷害我,而且對我還挺好的。只是頓頓吃方便麵,真難吃,我都堅持不了了。」
從久留美的話裡聽得出,囚禁生活並不那麼悲慘,真利子鬆了一口氣。
神山問道。「你知道谷口躲在哪裡嗎?」
「不知道。」
「你是怎麼回到這裡來的?」
「我被蒙住了眼睛,坐著車回來的。從哪兒出來,經過哪兒,我也搞不清楚。下車時,他告拆我數一百個數以後就可以把蒙眼睛的布拿下來。」
「蒙眼睛的布就是這條嗎?……」
她回來的時候,手裡曾拿著一條細長的白布。
「贖金交給他們了嗎?」
「三千萬元。不過,我們提了條伴。我想很訣就會有反應的……」
神山言猶未盡,黑色電話便響了起來。
神山重重地點了點頭,用手摸了摸稍稍長出的連鬢鬍子,彷彿十分滿意地站了起來。
三個女人不知道男人們在策劃些什麼,她們用詫異的目光注視著他的舉動。
神山拿起話筒,並不報羽根的名,只有些緊張地說道。
「喂,我是神山。」
於是,話筒裡響起了一個男人有點難為情聲音:
「你能識破我的真相,真不簡單。儘管我不清楚你是怎麼知道的,總之,這場較量現在還是平局……」
谷口雖已被識破,他卻搶先一步奪走了三千萬元贖金,所以他說是「平局」。
「好吧,就算是這樣吧。」
神山並不去糾纏勝負,他有他的打算。
「我不希望羽根女士母女倆知道,辦得到嗎?」谷口不顧現實地說道。
「這可辦不到。不過我可以讓她們不聲張出去,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。」
「我可以照辦。」
對於谷口來說,三千萬元贖金已拿到手,而且對方連自己的汗毛都沒有碰一根,這實在夠幸運的了,對方提點兒條件也是在理的。
「那麼,你能不能開車再到本牧市民公園來一趟?這邊就我一個人去。」
「去那兒?這麼做莫非……」谷口仍未解除戒備之心。
「事已至此,我怎麼會跟警察通氣呢?難道你連這一點都不明白?……你我都在鋌而走險呀!」
神山有意危言聳聽地鼓動對方。
「是啊是啊,我明白了。一個小時以後能到吧?」
「嗯。」
兩個男人之間很快就達成了協議。
神山放下話筒,點燃了香煙。
良子問。「去見他?」她覺得不便說出罪犯谷口的名字。
「是的,三千萬元可不能白白比他拿去。」神山在煙霧中瞇縫著眼睛。做議員的秘書時間長了,往往會產生這樣一種錯覺,彷彿覺得自己在某種意義上也掌握著權力。
「真對不起,因為我的表弟,事情鬧到這個地步……」
真利子覺得無地自容,彷彿頓時矮了半截。
「不,罪犯是他,反而對我們有利。」神山平靜地說道。
「為什麼?」
「現在我們要讓罪犯幹一件重要的……很不容易辦的事。如果您與他素瞇平生的話,即使給他三干萬元作為代價,他也不會答應的。然而,正因為他是您所熟悉的人,我們才能夠強迫他去幹!」
「儘管我不知道是什麼事,可他能幹得了嗎?我反倒有些擔心了。」真利子仍舊申色憂鬱,她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小聲念叨著。。
「幹得了!……當然,不叫他幹,他是不會去幹的。」神山信心十足。
「這事就交給我丈夫吧。沒關係,他自從做先生的助手以來,任何事情都辦得挺順當的嘛。咱們還是明智些,不要過問這種事。來,湯做好了,久留美小姐,喝一點兒吧!」
良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,把熱乎乎的菜湯盛到盤子裡,端到久留美面前。
久留美一聲不吭地喝起了菜湯。這位聰明伶俐的女高中生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現在,她只是專心致志地擺動著湯匙。
看著久留美的一舉一動,真利子想,只要這孩子回來,我就該知足了……
良子畢竟是良子,她的直覺告訴她,她的丈夫神山正在策劃一個關係到政治的陰謀。她不想讓這母女倆知道這一切。
「你該準備出門了,……就這麼出去行嗎?……」她問道。
神山把第二支香煙掐滅在煙灰缸裡。
「什麼也不需要。今晚我只跟他說幾句話。」
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無所畏懼的微笑,一隻手插在褲兜裡,走出了房間。
那背影似乎在說:
「看我的吧!……」
拐騙ㄧ文轉自雲台書屋http://www.b111.net/zhentan/dp/037.ht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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